一、穿天节源远流长
穿天节的历史渊源，分三个阶段，即第一远古汉水女神传说阶段，第二上古爱情故事传说阶段，第三襄樊本土民俗节日形成阶段。
第一阶段是汉水女神的传说时期，这大约在西周初期到战国时期，这时期有三个传说。
第一个传说是：西周初期，公元前1000年左右，昭王攻楚在汉水被溺死时，他被二侍女延娟、延娱“夹拥王身，同溺而死”。“数十年间，人于江汉之上，犹见王与二女乘舟戏于水际”。“江汉之人，祀于江湄”。“暮春上巳元日（按：三月三），禊集于祀间”。事见晋王嘉（？—约390年）所撰《拾遗记》。
第二个传说：春秋未年孔子所编的《诗经》里有《周南•汉广》一诗。这是一首抒情诗，写了美丽的汉江和美妙的艳遇，写了痴心的男士和活泼的女子，表现纯朴的爱恋和高雅的情趣。诗中写道“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诗中所表现的“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得”、“可求不必成”的人间常情，反映了传统文化中祈美祈福的美好愿景，也激起男女青年的无限遐思。当今许多学者在翻译此诗时，往往把“汉有游女”译成“汉水女神”（如《中国历代诗歌选•上编一》林庚、冯沅君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第三个传说：战国中期楚怀王时，公元前4世纪初，屈原第一次流放地在汉北，即今汉水中上游以襄樊为中心的鄂西北一带。在多年的流放中，他创作了许多著名诗篇。由于屈原是高官爱国，他写诗时难免有曲笔，他在汉北却写《湘君》、《湘夫人》；他要当救国的大丈夫，却向往当楚女。屈原在楚地、为楚国、发楚情，甚至要当楚女以敬国。他把楚女当作他所追求的圣洁的化身：“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怱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离骚》）。屈原慕女、敬女、要成楚女的思绪，影响了多少代楚人啊，直到近代有的革命者还把自己的名字命名为“楚女”。屈原的慕女爱国情怀成为汉水女神传说流传的精神源泉，也反映了楚文化崇尚神灵、崇尚神秘的特点。
以上三则远古时期关于汉水女神的传说是不连贯的，各自分开的，而这正是传说初级阶段的特点，即模糊的、朦胧的、不明确的，但可贵的是三则传说却有着一个主心骨，那就是对汉水女神的敬爱。
第二阶段，从两汉到南北朝时期，是汉水女神爱情传说的形成阶段，故事此时逐渐完整了，出现了男主角，而且传说逐渐落实到襄樊市的万山。西汉文学家、语言学家杨雄（公元前53—公元18年）写的《羽猎赋》中有名句：“汉水女潜，怪物暗冥不可惮形”。东汉文学家、科学家张衡（78—139年）的《南都赋》中有名句：“游女弄珠汉皋之曲”。还有，被许多学者认为是东汉人编的《列仙传》中说：“江滨二女者，不知何许人，步汉江滨，逢郑交甫挑之。不知神人也。女遂解与之。交甫悦，受佩而去，数十步，空怀无佩，女亦不见”（引自唐徐坚辑《初学记》）。以上3则引文说明，到东汉时，男女主角在神话故事中相遇相敬相思相离，而且有了明确地点汉皋，即襄樊市西郊的万山。
到三国时，曹植（192—232年）在《洛神赋》中写道：“愿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再后，“竹林七贤”的阮籍（210—263年）在《咏怀诗》写道：“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环佩，婉奕有芬芳。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东晋文学家、训诂学家郭璞（276—324年）在《江赋》诗中写道：“感交甫之丧佩，悲神使之缨落”。
东晋襄阳人习凿齿（？—383年）在《襄阳耆旧记》“万山”条目中，写道：“襄阳县西九里有万山。万山北，临沔水，父老相传，即交甫见游女弄珠之处，此山之曲隈是也”（按：“万山北”以下几句，是校补该书的武汉大学黄会贤教授，根据《太平寰宇记》卷—四五《襄州•襄阳县》，引习凿齿《襄阳记》补上的）。这是襄阳人写的自己的故事，而且是根据“父老相传”写出来，倍感可贵，这说明远古的神话传说变成了襄樊的民间传说。
而把“游女弄珠”故事写得完整的是生于襄阳、长于建康（今南京）的萧统（501—531年）。他在自己编著的《文选•江赋（郭璞）》的注释中，引《韩诗内传》（已轶）曰：“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珮。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无）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这里出现了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而且情节中，美人与玉佩若有若失，充满神秘梦幻感。
在北魏郦道元（466或472—527年）《水经注•沔水中》写道：“又东过襄阳县北。注：沔水又东迳万山北，山上有邹恢碑。鲁宗之所立也。山下潭中有杜元凯碑。元凯好尚后名。作两碑并述已功：一碑沉之岘（首）山水中，一碑下之于此潭，曰：‘百年之后，何知不深谷为陵也？’山下水曲之隈，云汉女昔游处也。故张衡《南都赋》曰：‘游女弄珠汉皋之曲。’汉皋，即万山之异名也。”郦道元的这一注解，把故事的地点确定在襄阳万山，而且又与西晋重臣杜预挂上了钩，使这里成为了名山、名人和神女、神珠的令人向往的风光之地、风流之地和风情之地。
第三阶段，唐宋时期汉水女神的故事演变成为襄樊老百姓的民俗节日。
到唐代时，写汉江游女的诗文更多了。李百药（565—648年，唐太宗时中书舍人、史学家）在《王师渡汉水经襄阳》一诗中有名句：“高岸沉碑影，曲溆丽珠光”。襄州盛唐诗人张子容（生卒年不详）在《春江花月夜二首》中写道：“交甫怜瑶珮，仙妃难重期”。襄阳孟浩然（689—740年）在《万山潭》一诗中，写了他“一日游”的情景：“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藤间。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还。”这首“一日游”，写了好山、好水、好石、好舟、好女、好钓、好树、好猿、好月、好愉快。这说明，唐朝时，万山潭成为襄阳郊游的好地方。
一个节日的形成，要有四个条件：一是要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二是要参加的人员多，要平民化；三是要参加者都有好心情，都能表达出求美祈福的幸福感；四是要有独特的仪式和道具，如中国端午节划龙船和吃粽子，春节贴对联和放鞭炮，西方的圣诞树等。
宋朝人庄绰（字季裕），曾任襄阳县尉，与米芾有交游。他在《鸡肋编》写道：“襄阳正月二十一日谓之穿天节，云交甫解佩之日，郡中移会汉水滨，倾城自万山泛绿舟而下。妇女于滩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丝贯之，悬插于首，以为得子之祥”（见《襄樊市志》886页）。这里写下了“倾城”出动，“泛绿舟”心情好；而且妇女们都成了主角，都成了“女神”；玉佩太少，穿天石可以取代；得石可得子，得子能给妇女带来好运，人人祈盼遇上好运。这则记载说明：在1千年前的宋朝，襄樊人已形成了自己的仪式独特和道具独特的民俗节日穿天节。苏轼（1037—1101年）《汉水诗》中写道：“文王化南国，游女俨如卿”。诗意是：周文王的教化，传播于南国，汉滨女子也如卿大夫一般知晓礼法。还有一位诗人葛胜仲（字鲁卿，江阴人，晚居丹阳，北宋绍圣进士，《宋史》445卷有传）在《蓦山溪•天穿节和朱刑椽二首》词中，写道：“……秦头楚尾（按：特指襄樊地理位置），千古风流地。试问汉江边，有解佩行云旧事。主人是客，一笑强颁春。烧灯后，赏花前，遥忆年年醉。”当时的人们竟然年年醉，千年后的人们能不醉？
为什么选定正月二十一日为穿天节，史无记载。但根据我国古代阴阳学说里数的概念，“阳卦奇，阴卦偶”（《周易•系辞下》）。3和7是阳数，一月三十天中，3•7＝21，就获得3个阳数，即3、7、21，这适应了过罢春节后，人们祈盼阳春以利春耕的心愿。这也是穿天节有着深厚民众基础的原因，人心多么祈望“三阳交泰”呀！
可惜的是此后南宋、元、明、清以来的近900年里，郑交甫的故事又回到传说时期。如明朝人廖用贤编《尚友录》，只录传说：“郑交甫，周人，适楚至汉皋，遇江妃之二女。二女解佩珠与交甫，交甫怀之。行数十步，二女不见，珠亦无”（《尚友录》卷二十）。有关襄樊欢度穿天节的文字资料却没见到了。明朝人薛瑄（河津人，永乐进士，宣德御史）在《泛汉江》诗中写道：“神女无消息，明珠久寂寞。”曹璘（字廷辉，襄阳人，成化进士，官御史）在《春日登万山怀古》诗中写道：“湘妃解珮名空在，杜预沉碑绩已阑”（按：湘妃，这里指汉江女神）。以上两诗说明，明朝襄阳人生活中已没有了穿天节的民俗活动。穿天节未能持续下去。其原因可能有二。第一，南宋存在的150年间（1127—1276年），襄樊处于战争前沿，先抗金，后抗蒙元，战争时间太长，把一个好节日耽误了。第二，根据竺可祯推算，唐朝到宋朝初是中国第三个温暖时期，年平均气温比现在高2度，冬季气温平均高3—5度（见湖北省环保总局编《湖北大自然》一书第167页，1987年出版）。北宋初时，一头大象还沿汉水而上到襄樊，再经唐白河到南阳被害死（同上书第289页）。那时的正月二十一日，多是“小阳春”天气。南宋后我国经历了两个寒冷时期，春节过后往往遇到“倒春寒”，这种天气就不利于穿天节“小踏青”的开展。现在我国又在向温暖期发展。
二、穿天节的文化价值
生殖文化是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人口繁衍，有关社会的兴衰。面对一个家庭，得子能决定男子的命运，也决定女子的命运，还决定家庭的命运。人们求子心切的意愿反映在文化的许多方面，其中“禹生于石”（《淮南子•修务训》）的传说，后来演变为中华文化中的许多传说，有遇石生子，裂石生子，含石生子等，在不同的地方衍变成类似穿天节、穿石节的活动，还有的地方叫补天节（广东等地）。而襄樊的穿天节把人们的求子祈福愿望反映得浪漫精彩，充满魅力。
穿天节是古代襄樊民众广泛参加的、活动形式独特的、依念襄樊山水的、早春郊游的祈福自娱活动。
穿天节有着深厚的文化价值：
第一，它植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优秀部分，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穿天节有利人们追求乐水乐山的人格美。穿天节通过“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必成”、“不成留祈愿”的和谐的处世心态的故事，赞扬美好爱恋，颂扬爱而无惧、爱而无悔、爱而祈福的情感，这是中国古代和谐思想和高雅情趣的反映。
第二，它植根于楚文化，它把楚文化中神秘求美的思想元素继承下来，在美人和美玉的得失之间增加了神秘成分，但这不是一个宣扬迷信的节日，它激发了人们在意念中追思美女，在汉江边寻求奇石，在美的追寻中祈求生殖生活的幸福。整个节日活动已经剔去了神秘的外衣。它召唤人们在美时美地美景中，男女市民一起走向心慕的汉水边，享受美景又追求幸福。这个活动美化了自然，也美化了人间，使人们更加热爱生活。
第三，它植根于襄樊土地，它串连三千年来襄樊的名山、名水、名人、名诗，使襄樊的后来人能穿越时间隧道，吸收故乡母亲的乳汁健康成长。热爱乡土这会成为青少年爱国思想的起点。
第四，它植根于襄樊平民，它曾把倾城的襄阳人吸引到好山好水好地方，体验好心情，它能激起人们对天人和谐的感受和热爱。今天，它召唤千万民众不需花钱，只需迈步就能享受大自然。
第五，它植根于参与者的幸福体验，它要求参与者走出家门来到汉江边，伸手在沙水中翻石子，查看淘出的石子中有否空洞，给有孔石子穿上彩丝，佩带在颈项上。参与者的每走一步都是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每走一步都会惊叹故乡土地的奇妙。不少人会因捡到穿天石而狂喜，有的人没捡到穿天石也因在河边的感受而心满意足。这个活动很安全。这是一个有百利而无一弊的活动。
第六，它植根于自然科学宝库，汉水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石头？为什么石子冲刷到这里有的会出现有自然孔洞的穿天石？汉水中游襄樊段什么地方的穿天石最多？别的地方有没有穿天石？穿天石是一个有着巨大科学知识含量的物品，捡到一个穿天石，就是拾回“十万个为什么”。它能激发人们特别是青少年的科学思维，而这种思维的发展，能促青少年插上幻想的翅膀，这有利青少年文化素质的培养。
襄樊为什么会有穿天石？因为汉水上游是在秦岭和大巴山的夹缝中流过，而秦岭和大巴山都曾是岩桨长期反复强烈活动地区。岩浆中有许多矿物成分，其中包括石英、方解石等，这些矿物经过多少亿年的侵蚀、风化就形成了人们看到的白石头。有的白石头中含有一些杂质。白石头经过汉水1000多公里的冲刷，一些杂质被溶解和冲掉，到汉江中游的襄樊段，就会较多出现有自然孔洞的白石子，这就是襄樊古人称为的穿天石。襄樊以上汉水中穿天石少，因为冲刷得还不够；襄樊以下汉江中穿天石也少，是因为细沙淹埋了石子。穿天石多产在襄樊是襄樊人的福气，是复活穿天节的物证。这物证说明，穿天节在襄樊不是有无问题，而是续绝问题。
总之，穿天节是襄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襄樊的文化瑰宝。
三、两年来重拾穿天节为和谐社会鼓与呼
2006年春节期间，我和许多文化志愿者，有感于“洋节”的低俗和铺张浪费，提出重拾襄樊穿天节的事。我抱出《襄樊市志》，让大家看有关穿天节的记载，即宋朝人庄季裕《鸡肋编》的记叙。我又拿出我20多年里拾到的40多个穿天石。好奇的朋友们当即决定要过自己本土的特有节日。此事经《襄樊晚报》报道后，得到很多人的响应。
关于穿天节活动的主题，文化志愿者们作了多次认真的讨论。大家认为这是一个有利于天人和谐、人水和谐、人际和谐的好节日，在欢度穿天节时，能使参加者增长关爱环境的天地情，能使家人们增强亲情，使青年男女增强爱情，使朋友之间增强友情。文化志愿者们确定穿天节活动的主题为“感恩母亲河，关爱人间情”。我们还请襄樊著名文史专家黄耀晖为穿天节活动撰联曰：“穿石连心，千里波涛千里爱；含珠哺玉，一江清水一江情”。这副对联极大地深化了重拾穿天节宣扬和谐的主题。去年在襄阳万山脚下的汉水边老龙堤头，我们重新过了一个穿天节，有300多人参加，有文艺演出，有滑翔机表演。我自己拿出十几个穿天石，撒在沙滩上，让人们去拾。参加者都心满意足，情绪盎然。
2007年，我们一群文化志愿者请求襄樊市总工会支持穿天节，市总工会表示支持并作为主办单位。市总工会认为关心大龄青年的婚恋是市总工会的职责，穿天节正好有这方面的内容，因此提出了增加“同饮一江水，工友一家亲”口号，使活动有了更深刻的时代印记。市总工会的支持使襄樊穿天节活动有了坚强的靠山和无限的生命力。今年穿天节活动在襄樊汉江江心洲鱼梁洲举行，参加人数有1400多人。其中参加相亲男女有两百多人。这些青年是在襄樊市总工会的安排下来的，汽车产业来了100多个未婚男工，纺织产业来了100多个未婚女工，分别在工会主席的带领下，来参加相亲活动。人们在汉江边捡到了大约两百多个穿天石，我准备的两百多条穿石彩丝都发完了。有不少相亲青年在河边牵起了手。
我们希望保持穿天节宋朝时的原生态状况，不过分加工，不人工修饰，不脱离汉水河滨，不增添繁杂内容，不向老百姓收费，不因为筹办节日谋利。人们相信中华文化、楚文化、汉水文化的无限魅力，相信汉水襄樊段穿孔白石子无穷无尽，相信随着环境变化人们会更加亲近自然，因此相信襄樊穿天节会延绵万代。
建设和谐社会是一个迈向新时代的宏大工程，它需要多种活动作为载体去宣扬世间的和人间的和谐活动以及和谐本性，感召人们自觉走向和谐。襄樊穿天节就是一个促进和谐的民俗节日。我们将会把这个给人们带来快乐又有利于社会和谐的节日继续办下去，办得更好。
（作者附言：感谢襄樊学院魏平柱教授和襄樊市党校晋宏忠教授为本文修改提出中肯意见，谨致谢意。）
